本篇文章是由《戏曲艺术》发表的一篇戏曲论文,关注国内外最新的学术发展方向,全面展示学院的各项科研成果,既能使外界更了解中国戏曲学院的教学科研水平,也能为致力于戏曲研究的同仁们提供全面、丰富的资料来源,并保持它的学科性和通俗性和趣味性。
戏曲表演里的重复手法是戏曲舞台上经常运用的、为观众所喜闻乐见的一种重要艺术手法。它的作用如何?它的美学原理是什么呢?本文想就此抛砖引玉,来谈一谈这个问题。
“重复”在戏曲表演中,是通过同一事物(台词、动作、表演段落等)的反复出现来突出重点、加强戏剧效果、刻划人物的一种手法,它的作用很大,并且是多方面的。我们不妨从一些例子来看戏曲中重复的用法。
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程砚秋先生演出本《碧玉簪》里有“三盖衣”这场戏。礼部尚书之女张玉贞嫁到赵家,由于恶少挑拨,花烛之夜受到丈夫的冷遇。张玉贞虽心怀幽怨,但当她看到丈夫扶几而寐、衣裳单薄时,又怕冻坏了他,就想取件衣服替他盖上。可是,拿起衣服转念一想:“象他这样无情无义之人,我还管他什么!”心里一时气来,就把衣服扔下了。但过了一会儿,又想:“话虽如此,我既然与他成为婚配,难道就看他冻这~夜不成么?”想起妻子应尽的责任和义务,还是给他盖上才是,就又拿起衣来。然而且慢!玉贞心里还有个小九九:“他既待我如仇人一般,我若与他盖上,他反说我有意挑逗于他,岂不是自讨无趣?”封建时代的妇女不能不想到这一层,于是又止住了。更鼓咚咚敲,风声呼呼响,玉贞又坐不住了:“我想婆婆仅此一子,她老人家又待我甚好,我既然与他成为夫妻,眼前纵有误会,日后必定水落石出;此时若是将他冻坏,终身又依靠何人呢?”爱怜之心、夫妇之情都在催促她行动,便持衣欲盖,“哎呀,他与我未交一言,蓦生生的男女,我无端体贴起来,这羞答答的如何是好!\'.少女的羞涩又出来阻止她了。
这样,一次次拾衣、盖衣、欲盖、又止的重复表演,把一个少女此时此刻的心理活动,那种幽怨、爱怜、迟疑、娇羞的复杂感受,都在舞台上细腻地表现出来,使观众一目了然地看清了她的种种心理变化过程,在欣赏、品味中得到了美的享受。这个例子,通过演员外部形体动作的重复来细致人微地展现人物的内在感情,这就是戏曲里重复手法的一个作用。
戏曲中重复手法的运用,还用助于深入挖掘人物之间复杂微妙的关系,这可以从《玉堂春》中的“三堂会审”一场戏看出来。王金龙、潘必正、刘秉义一起审问苏三,但三人各怀鬼胎,问几句,相互斗几句,然后一拍惊堂木重新审问,一次次回复往还。王金龙想赶快替苏三开脱,又不断地被苏三的供词勾动旧情,感情时而外露。潘必正、刘秉义二人看出其中隐私,潘想看笑话、寻开心,刘秉义则嫉恨王金龙的少年得志,借机讥讽,两人不断地旁敲侧击、唇枪舌剑。苏三唱至“王八鸨儿心太狠,数九寒天将公子赶出了院门。”王金龙回想往事。心中忿恨,随口说道:“如此说来狠心的王八。”潘必正接应一句:“可恶的鸨儿。”刘秉义插话:“咳咳,偏偏就遇见这个倒霉的嫖客。”王金龙心中生气,不好说什么,只是一阵冷笑。谁知刘秉义一拍惊堂木:“讲!”将他的笑打断,气得王金龙无话可说。苏三唱到“不顾肮脏怀中抱,在神案底下叙叙旧情哪。”潘必正说:“我把他二人好有一比。”王金龙连忙问:“比作何来?”潘说:“黄连树下抚瑶琴,苦中取乐啊。”刘秉义也有一比,说:“望乡台上摘牡丹,至死他还要贪花呀!”王金龙恨的抢先一拍堂木:“讲!”苏三唱至“打发公子南京去,在那落凤坡前遇强人。”潘必正说:“这公子真真的命苦。”王金龙不由得感叹道:“唉!命薄得很呀!”谁知又被刘秉义挖苦道:“说什么命苦命薄,这也是他们做嫖客的下场。”噎得王金龙怒火中烧,两人一齐抢着惊堂木,同H/,t-~]下:“讲!”苏三唱至:“到晚来在那吏部堂上去巡更。”潘必正说:“这公子真真的可怜。”王金龙接着:“唉!可惨哪。”刘秉义又说:“说什么可怜,道什么可惨,分明是与他王氏门中打嘴现世呢!”王金龙与刘秉义又一齐抓起惊堂木,互相对看一下,却都不拍而放下:“讲!”通过这一次次场面的重复,三人间勾心斗角的关系就明确地显露}IJ来。王金龙是上司,本可凭势压人,但话把儿又攥在人家手里,害怕张扬,不得已忍气吞声而敷衍。潘刘二人是下属,潘在奉承中微露锋芒,不无讨好之意,叉带弦外之音;刘则依仗手中把柄,不断进攻。三人都拐弯抹角地展开争斗交锋,因而给剧情带来浓厚的戏剧气氛,紧紧抓住了观众。
从上述例子可以看出,戏曲中的重复手法在揭示人物的内心矛盾、区分人物的不同性格和表现他们之间的关系上,有着重要的作用。戏曲里最吸引人的地方往往是在刻划人物最深刻的地方,一个戏如果对于人物的隐秘思想和内心矛盾进行了深入的挖掘,对于人物间关系作了生动的表现,这个戏就容易出昧儿,观众就爱看,就容易为戏中情节所吸引。重复正是为戏曲刻划人物提供了一个良好的机会,它使演员能够从容地将人物的内心世界象剥竹笋一样~层一层地揭示出来,展现给观众,它也为戏中人物互相之间展开交锋安排了充裕的时间和合适的场所。
戏剧吸引观众的有效手段是制造强烈的戏剧效果,戏曲中的戏剧效果往往也是通过重复来实现的,上面提到的“三堂会审”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。戏曲也常用重复手法来增强它的喜剧性。京剧《拾玉镯》里,少女孙玉姣与书生傅朋一见钟情,傅朋遗下玉镯一支,孙玉姣欲拾又止、欲舍不能,娇羞妩媚、百般犹疑,终于还是拾起玉镯带在了自己的手腕上。谁知这一切都被刘媒婆看在眼里,刘媒婆也不说破,就在孙玉姣面前,把她刚才的动作照样重作了一遍,把一个初恋少女内心难以告人的隐情暴露在光天化El之下,臊得孙玉姣满脸通红,掩面不迭。而老太婆硬要装出二人少女的风韵,矫揉造作,扭捏作态,引逗得观众哈哈大笑。戏曲里加强悲剧效果也常利用重复手法,豫剧《三上轿》里就有一例。主人公崔氏被仇人逼娶,她怀揣利刃上轿欲报夫仇,但她看到新设的丈夫灵位不忍离去,又挂念年迈的公婆,惦记尚在襁褓中的娇儿,于是就一次次上轿又一次次折回,用声泪俱下的大唱腔披露了自己内心的极度痛苦和复杂的矛盾心态,唤起了观众强烈的共鸣。
戏曲里的重复是一种比较普遍的手法,用在各种场合都能收到各种不同的效果。豫剧《抬花轿》周风莲出场,先在幕后喊了三声:“来啦!来啦!来啦——”随着喊声人就蹦了出来。这重复的喊声先奠定了周凤莲的性格基调,把一个泼辣爽快的、r头一下子推在观众面前。平顶山市豫剧团演出的《金玉奴》里有这样一个情节,金松想招赘莫稽,二人对坐,金松欲开口又难以开El,而莫稽已经觉察,就拉椅子凑近促他说出,金松愈加不好意思,便拉椅躲开,莫稽就又拉椅凑往跟前,如此“三拉椅”的表演,刻划了莫稽见利不舍的阴暗心理,同时也展现出金松憨厚本分、又滑稽可爱的社会底层人物的形态。总之,一切重复手法都是为了加强戏剧效果,向观众格外强调剧中的某一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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